新世纪五年来网络诗歌述评
新世纪五年来网络诗歌述评陈仲仪
一、良缘缔结后的“回生”
20世纪末,有关“诗歌危机”“诗歌消亡”的挽歌不绝于耳,诗歌在怨声载道中苦苦挣扎。除了“宿敌”们一如既往抨击外,来自主流文化、影视文化的挤对,也是个中重要原因。大概是上帝不忍心这个曾经让人心仪的缪斯过早凋谢,终于普降了一场“及时雨”。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世纪之交,互联网的兴起及其急剧升温,叫几乎陷于“绝境”的诗歌,有幸插上翅膀,突出重围,神奇般地缓过气来,开始出现“回生”乃至亢奋的迹象。仿佛20多年前,那一幕幕东进的卡拉ok,迅速挽救了“大众歌声”。
何止回升,简直就像吃了“伟哥”一样。诗歌一扫几年来的阳痿,重新唤起血性、激情和冲动。单是查查附着在“乐趣园”上的诗歌网站,注册就有近百个。以我比较熟悉的福建省做佐证,截止到2005年底,福建共有诗歌网站(含论坛,下同)fgh 个左右,作为一种平均值,由此类推,可以估测全国诗歌站点超过300个。(2)如此众多的诗歌营盘,在短时期内聚集起来,让人再次信服诗歌那种“死灰复燃”的生命力。
笔者曾经发函调查几个网站,知道每个站点(排除重复的)平均每天发诗量20首左右,以此推算,全国年产量不抵于200万首。这个数字,是《全唐诗》的40倍,也是纸介诗歌年产量的40倍。(2001年台湾陈去非曾统计说,台湾纸介诗歌和网络诗歌的生产量2000年持平,并且每年将以10%的速度递增(3))。 显然,陈去非的数字太保守了。大陆不过只花四五年左右时间,它匪夷所思的“加速度”,使得网络诗歌生产线的规模,大大超过另一条纸介生产线,这种崛起速度,真可谓一天等于二十年!
网络诗歌是种约定俗成的笼统说法,暂且不做理论定义的辨析,但宜先稍加区分一下,目前所谓网络诗歌称谓,包含三种情形。第一种是纸质诗歌的“阵地转移”,即原本传统书写位移到网上来进行,即使扩展到利用网络发表渠道,丝毫也没有改变传统书写的本质。第二种情况是运用网络高科技的交互性、数字化进行操作,真正与网络发生关联,是“网络情景中的诗歌”,通常形态是“临屏写作”——写作发表评论编辑一条龙,相当程度倚重网络技术,一些人建议称之为“网络体诗歌”(如桑克),较为严密合理;第三种情况是极端形态——超文本·多媒体诗歌。目前所谓“网络诗歌”实质是三种形态、尤其是第一、二种形态共同构成网络诗歌这一“混称”的:普遍是既带有传统纸质书写气息,又兼带与网络技术相关联的若干特点。本文考察的对象是第一、二种情形。(而第三种极端形态:超文本诗歌与多媒体诗歌则另文)。
目前对待网络诗写作也存在三种心态:一种是少数成熟的诗人不屑一顾,继续以传统纸笔拒绝屏幕;第二种是多数写作者,一般采用双栖方式,既采用传统写法又注意吸收网络技术特点,同时兼顾纸、网两头发表;而更新一代者则完全进入“临屏写作”,写作发表编辑一条龙。极少数者则充分利用网络复制粘贴等技术特点,大肆推行以技术为主导的网络体诗歌实验。
从整体上看,网络诗歌“场域”,主要体现为由趣味性搭建起来的各种网站、论坛,及其人气效果。一般认为,网站最主要的部位是论坛,论坛是压缩或省简的网站,而固定的网刊则是论坛的核心精华,它必须通过定期“筛选”,来避免大量泥沙。人们乐意把网刊比做有身份的诗歌俱乐部,它需要程序,注册准入证,而办主有权回绝不合格闯入者;根据兴办主旨方针,有序安排各种出场(比如有组织的选题、推荐)。论坛则多被视为更为自由进出的“聊天室”:自由摆摊、免收征管,甚至包括不删除某些非理性的、类似酗酒、斗嘴、围观式帖子,热腾腾闹哄哄,很有在场感,借此也更容易积聚人气。
客观地说,1999年之前,大陆“网络诗歌”属于小荷才露尖尖角,但自身潜藏着极大的能量和无限可能性,通过不断的自我建构,到2001年以后,一个网络诗歌“场”业已成形,其标志是,有一定模式和游戏规则。比起其他文学艺术门类,网络诗歌场更像春秋战国时期的“诸侯割据”,又有点像分田到户、各自经营又经常集结交流的“自由市场”。
随便打开任何网站的“友情链结”,不管从一个字的《个》网出发,到怪兮兮的《神经病诗院》,还是从亲吻《嘴唇》开始,一直到喝足《白开水》,都会让你眼花缭乱,应接不暇。笔者收藏夹重点收有60个网站,稍一浏览,得花几天时间,且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。
网站、论坛争奇斗艳,日新月异,都在全力以赴打造自己的品牌特色:《诗生活》向来以它的规模著称:多栏目设置,最早成为后起网站的借鉴;诗通社丰富而及时的资讯消息,拥有广泛的覆盖面;曾经多达57期质量稳定的月刊、五百多位诗人加盟的强大阵容、四十多位诗评家专栏、每月诗评、翻译频道、文库观点等,显示了“大哥大”的强大实力。成立较早的《界线》,同样以全面稳定跻身“前辈”行列,它的藏诗楼、肖像馆为人们津津乐道,沙龙月会,也成为它一个拳头产品。后来居上的有《天涯诗会》,每月的推荐和多人跟进的议论、批评,把论坛打点得相当火爆。《诗歌报网站》素以活动为龙头,从大展到评选到讲座,十分活络。很早就取得独立国际域名的《中国诗人》,则保留较多传统色彩,以平和姿态倾向于诗歌普及工作。从“八千里路”扩展的《北回归线》,继续扩容到音乐、美术、雕塑,野心勃勃,表明新一轮缔造者的视野与气魄。《诗江湖》的最大收成,是不遗余力,推出一个以口语和肉身化写作为主的社团流派,成为网坛最早的黑马以及80后的“集训营”。“文学自由坛”(后挂靠到《诗生活》),则聚集了北大为主的才子们,形成另一路比较精致的诗风。而《扬子鳄》则到处弥漫着硝烟,招引各路人马开辟战场,短兵相接,成为人气最闹的诗歌“烽火台”。
专以收储为目的的《灵石岛》,收有古诗9万首、新诗四千首、外国诗1万多首,近年暂停歇业,但期间的规模和严谨让人充满期待。《第三条道路》稳步中立,集结一大批“中间人士”,呈现较大的包容。《或者》也因宽容和唯美倾向,取得较好口碑。《第三说》力推第三代的后续部队,经过几年不懈努力,使“中间代”命名终于赢得相当认可。以集团形式推动巾帼写作的《女子诗报》,堪称全国第一大女性诗歌网站,劲头正足,另一支同类的《翼》,也在展翅赶上。《哭与空》的“诗人救护车”,多次举办募捐救助,成为国际上少有的“诗歌红十字会”,“正视艾滋病”的专号引人瞩目。 《顾城之城》的看点,除了为单个诗人“积资”,早已脱离个人主页范围,还成了一个诗歌派流的集散地。在笔者的收藏夹里,还能经常看到,《当代诗歌论坛》高举智性大旗、《红袖添香》时时回望传统、《原音》播撒“物性主义”、《荒诞工厂》继续制造荒诞、《军火库》充满爆破、《唐》空前活跃、《中国自由诗歌》到处灌水、《零空间》召唤80后、《现在》倾注“打工”、《北京评论》推崇“垃圾派”,把“崇低”的号角吹得惊天动地,(后又分裂出《垃圾派运动》)。此外《诗家园》、《露天吧》、《诗旅程》、《汉诗评论》、《新汉诗》、《丑石》、《不解》、《滑动门》等等,都办起自己的特色。另有一大批诗人干脆建立个人网页:桑克、沈浩波、安琪、林童、桥、木朵、一刀、帝宇、兰马……显得异常热闹。而随着“博客诗歌”的流行,势必又为网络诗歌添油加火。
有人曾做过统计,《现代诗歌论坛》2003年2月份的点击率为82076个(4)。笔者最近随机做一次抽样:天涯诗会2005年9月4日(星期天)的诗歌发帖量,竟高达251个。如果说周日高峰期属于特例,那么第二天9月5日星期一的低谷,发表量也多达 162帖。现在天涯的“博客诗歌”们已剧增到六百多家。由前面抽样数字,可以感受到诗歌写作在中国大陆的浓厚氛围。
上述种种迹象表明,以网络为载体的新一种诗歌现实正在迅速聚拢,用雨后春笋、遍地开花来形容都不为过。三年前的那个春节,附着在“乐趣园”的数十家诗歌网站忽然惨遭关闭,除少数者幸存,几近全军复没,然而,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,经过整合,几个月后,各项诗事又蓬勃开展起来。
例如《诗歌报网站》再度策划运作第二届“全球华语网络诗歌大展”,单收到作品就有3500多篇。2004年《星星》、《南方都市报》、新浪三家强档推出“甲申风暴·21世纪中国诗歌大展”,有一百多个网站参与,近万人次投稿。各种读诗会、研讨会、俱乐部、沙龙也相伴举行,如界限牵头的重庆沙龙活动长期坚持、诗歌报连续四届金秋诗会、野草南昌80后诗歌聚会、扬子鳄桂林诗会、野外论坛杭州聚会、四季诗歌诗会、诗家园无锡笔会……举不胜举。尤其是以网站为发起人的诗歌朗诵会更是多如牛毛。(5)《红袖添香》的诗歌接力赛、同题大比拼、情诗配对、诗歌“砸砖”活动,花样翻新,有声有色。
至于奖项: 有《界线》首创网上诗歌评选的“界限诗歌奖”、“汇银奖”、“柔刚诗歌奖”; 《诗歌报》连续2年评选“华语网络诗歌发展十大功臣”、“2002年度十佳网络诗人”评选。此外,还有像关注80后的“野草诗歌奖”、关注作品力度的“新诗歌诗奖”、和节日联系在一起的“情人节诗歌奖”,以及年度诗人奖、短信文学·诗歌奖,首届博客诗歌奖等等。单单2004年度,网上奖项就超过20项。这从一个侧面表明,网络“枢纽”一旦发动起来,将大大刺激诗歌人气。网络诗歌是特别需要人气的。反过来,各地诗歌网事活动迅速流布,也大大推动诗歌生产力。
而网刊、选本才是其间最具价值的体现,两者互动共同构成诗歌的“选拔赛”、乃至诗歌的“全运会”。这几年,地处边远的笔者就收到13种表明大观式精粹式选本,计有:《2001年度中国网络诗歌》(墓草主编),该选本最大特点是直接介入中国当下现实,一扫书斋圈子和修辞气息,充满底层的疼痛感;《中国诗人网络诗歌精选》(478页,李可可主编),以300:1的苛刻比例筛选,可见沙里掏金的认真劲儿;《诗江湖2001网络诗歌年选》(符马活主编),突出了当下诗歌现场尤其推举肉身化书写。此外,还有《网络诗歌300家》、(陈村主编)、《诗生活论坛2000—2001优秀诗选》、《网络诗典》(马铃薯兄弟主编)、《中国当代网络爱情诗选》(任轩主编)、《诗歌的界限——网上现代诗选》(重庆出版社2002年出版)、《2002年中国网络诗选》(诗歌报网站诗丛书一套12本,新疆人民出版社)、《诗歌在网络》(04年中国文联社,老皮、老茂主编)、《中国网络诗人100家》(04年、小鱼儿陈忠村主编)、《第三条道路》(03年内部,庞清明林童主编)、《垃圾派运动》(04年内部,凡斯主编)等。而“汉诗评论”论坛与《伯乐》杂志连手策划“华山论剑·2003全球华语网络诗歌全攻略(大展) ”,不到一周,就印出16开300页码专号,速度之快,令人咋舌。北京伯乐文学研究所再推出超大阵容《2004首届网络汉诗集团军大展》,厚达400页,超大16开。2005年夏天《第三条道路》隆重推出六百多页“创刊”,显示另一集团军的份量。同年,世中人等刊行《垃圾派十诗人作品集》。世中人的汉语诗歌资料馆自2002年开始制作网络诗歌刊物纸版,已经完成40期计48卷(每卷大32开200页左右)。至2005年底,已收集的网刊一百多种一千多期,正逐步将它们制成纸版保存。并计划出版2000册诗人作品集(05年已完成100册)。这种自觉的民间资料保存,从另一个侧面反映网络诗歌业已被提前纳入“建设”轨道。
网上各种名目的征稿组稿,尤其是写作命名,同样一浪卷过一浪,不断引发较劲,期间影响较大有:下半身写作(沈浩波)、垃圾写作(老头子)、低诗歌(龙峻、花枪)、后政治诗写作(杨春光)、荒诞写作(祁国)、民生写作(蒋品超)、废话写作(杨黎)、灌水写作(蓝蝴蝶紫丁香)、反蚀主义(丁友星)、俗世此在写作(小王子)、类型写作(张小云)、物写作(舒非苏)、智性写作(鲁西狂徒)、地缘写作(梦亦非)、回归写作(野航)、存在写作(陶春)、非诗主义(白马黑马)、感动写作(海啸、马知遥)、完整性写作(世宾)等等。各等写作倡导与理念,大相径庭,互不谦让,大抵能自圆其说。有趣的是,其中一些倡导者仿佛窥到诗歌一个“奥秘”:倘若不把观念推向极端,命名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。所以他们竭力把某些诗歌元素强调到极端,所谓诗歌的潮流和派别,就在激烈的命名“注册”中——抢占先机与收获影响。
不言自明,网上主力军,几乎清一色为60至80年代出身的作者。60年代的“老前辈”们大家耳熟能详。单是“70后”经常见到的名单就不止百号人:胡续冬、蒋浩、王熬、燕窝、康城、墓草、魔头贝贝、马非、盛兴, 刘春、 阿翔、朱剑,朵鱼、安石榴、黄金明、简单、丁燕、紫衣侠、东篱、孙磊、三子、泉子、孙慧峰、林忠成、巫昂、尹丽川,君儿、唐果、李小洛、唐兴玲、谢湘南……不胜枚举。“80后”当仁不让,出现阿斐、老刀、余毒、小王子、他爱、谷雨、啊松啊松、丁成、唐不遇、巫女琴丝、水晶珠链、莫小邪、兰逸尘、郑小琼等等。而网上初习者更是一拨紧接一拨,有人搜索出一份名单,发现分别以体积、数字、季节、金属、武器、果蔬、色彩等命名的就有近千人。而网上曾一度流行模仿水浒座次的“诗坛英雄一百零八将”、依照元素周期表排列的诗歌110人,和套搬封神榜的三十六大诗歌天王,评点与排行充满戏谑,却由此见出嘉年华式的热闹和想象力的张狂。
相比之下,缺乏有影响的网络批评家。2003年7月23日多春鱼、人面鱼等人就“谁是目前最受欢迎、最活跃的网络诗坛评论家或言论家”,作了首次网络公开调查与民主评选(时间极短,选票面也不宽),评选的结果是:杨春光、汉上刘歌、鲁西狂徒、林童、党管生、李磊、丁友星、红尘子、小鱼儿、白地、何必、赵思运当选。笔者以为,不应忽视的作者还有:张嘉谚的老道,宋子刚的哲思、木朵的绵密、李霞的现场追踪,及其他活跃人士梦亦非、李少君、马知遥、向卫国等。有意思的是,诗人杨然采用章回与杂文笔法,写出纪实性诗幻评论小说——《网幻》(60回20万字),融诗人、情境、细部、帖子材料、品读为一体,淋漓痛快,至少在网络批评文体上玩出了一个花样。
值得欣慰的是,大多数传统诗刊,一反从前犹疑审慎态度,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接纳这一新生事物。《诗选刊》大版大版收罗,接连推出网络专辑多次,其势头有增无减。《扬子江》和《中国诗人》也丝毫不让。不少刊物每个月都有网站介绍和“网事”记录。《星星》从2002年起率先开办“网事”。《诗刊》的青年版也用大量篇幅主动关注。毫不夸张的说,网络诗歌已经成为传统刊物选稿的重要传送带。民刊、网刊、“公刊”三者界线逐渐模糊,众多诗爱者重新回归队伍,诗歌的土壤、气候、氛围得到改善,诗歌人气指数一路攀升,诗歌回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。甚至有人略带夸张的说:诗歌热得脱下了短袖衫。
然而,在这个热气腾腾、闹哄哄的自由市场里,除了繁荣景象外,少不了水货、假冒、膺品,同时伴生着一股漫骂风气。也许是太自由了,缺乏起码的自律和游戏规则,动不动就发生作者与作者、作者与网站、网站与网站间的“混战”,什么脏话都泼出来,不堪入目。
比如 2001年6月开始的发生在《诗江湖》《唐》《橡皮》三个网站间,长达数月的总共4次舌枪唇战,留下不少后遗症。有人称之为无聊的“意气之争”和过分聪明的“倾轧”。 2003年更是争吵之年,按小鱼儿的说法:有垃圾派炒作、荒诞派集结、现在主义诗歌抱团、下半身抵抗,以及“二黄之争”,老非非与新非非的“真假非非”之争。(6)他认为多数是争夺话语权和争夺眼球关注力,和新的写作主张对旧有写作主张的攻城与取代;最典型莫过于“下半身”与“垃圾派”火拼数月,卷入者多达几十人,最后极端到封ID、禁IP。(7)诸如此类的厮杀,有些涉及到诗学问题,本是好事,却往往夹带人身攻击,充塞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,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呵斥:“双方可谓半斤八两。不论谁对谁错,其言行已超出诗歌范围。如果要说他们与黑社会还有什么区别的话,那就是他们还有个‘诗人’身份。他们的言行给诗人这一称号带来莫大亵渎,同时也对诗歌进行肆意凌辱。” (8)2005年5月23日,垃圾派掌门人皮旦自己发出置顶帖:“这两天删去约四百个骂贴、水帖”。数量之多可见诗坛的漫骂早以蔚然成风。它反映出早期网络诗歌批评不成熟的一面:太多“朋党”成分,帮派习气,暴露出写作者心态浮躁、自我膨胀;令人担忧的“伦理的越界与败落”(张德明)。
2004年10月5日至20日,平时不太起眼的“极光”论坛也发生了一场论争。应该说,它倒是近年来比较合乎人们心目中的学理性之争。 “极光”注册用户由原来的四百余人陡增到一千二百余人,波及到“天涯社区”、“广东诗人俱乐部”、百灵网文化频道等多个网站,论争涉及到数十个问题:关于 “新抒情”、关于主客观写作 、口语化、诗歌与人的承担等等。这是纷乱坛诗趋于有序的一个征兆,不过很快就走马灯过去了。同年,网上爆发“高诗歌”与“低诗歌”的所谓“现代文化战争”,一旦网络战争不断成为家常便饭,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2005年6月,人马众多的“第三条道路”正当兴旺之际,也发生始料未及的分化,两位领军人物“谯(达摩)林(童)”之争,大有无法挽回的破裂之势,它是涉及相关诗学、理念、误解、名分、利益诸多复杂纠葛的爆发。网上频频发生“内讧”与“外战”,可是大陆独到的中国特色?(反观台湾诗网相当平静)相信随着时间推移,越来越多的人将清醒意识到:唯有诗歌,才是高于一切的;再怎样辉煌折腾的网事,终究都抵不上完成一首好诗。
2005年9月16日,先锋诗人杨春光猝然离世,他是诗坛最具争议的人士之一,有关他的人品作品,再度引发大规模交锋。在拒绝杨春光的时代,他的自由独立获得民间普遍认同。悼念杨春光的诗歌和相关评说,成了网络一道绝无仅有的风景线。
客观地看,这两年网上最大的“乱象”,还是有关“垃圾写作”,争吵文章多达数百篇,从《北京评论》到《垃圾运动》,其理论专号和众多个人集子,是近年诗界继《下半身》后最大的暴动。表面上看好像是《垃圾派》与《下半身》双方你死我活的搏杀,本质上是解构话语在更大范围上的延伸扩展。针对网络时代的审美习性、思维方式、伦理道德,垃圾写作的颠覆冲击波,不亚于当年的“非非”,它是后现代语境在高科技援助下赤裸裸的演出,预计这样大大小小的争战和演出,今后还会以各种面目出现,也许只有这样,才最充分满足网络诗歌“场域”的规则与游戏欲望。
在此期间,有一篇文章值得研讨,是张嘉谚(老象)十一次易稿写就的《中国低诗潮》,他主要从意识形态出发,力推“崇低”“向下”的写作维度,为这一潮流的“脏乱差”做辩解,他认为被人们所诟病的“脏、鄙、流、俗、粗”,正是书写者们为追求自由独立,所必须做出的“出奇制正”,他们的审丑、揭伪、骂恶、操蛋作业,目的是为着历史性的“话语换场”。(10)
二 、诗写“大跃进”的利与弊
网络技术的迅速发展,以强大的空间性,瓦解了时间意义的话语霸权,解放了生产力,纸介写作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。尤其是传播方式的改变,重新挑逗众多人口的写作欲望。而以冲动、血性著称的诗写者们,一旦相识相聚于网上,就好比泡在千千万万个酒吧、沙龙、咖啡馆,他们的关系就像牌友、票友、球友一样,称兄道弟,没日没夜尽性在写作狂欢里。
这种临屏写作,已与纸介书写拉开明显距离,它为诗歌发展注入强大动力。以笔者乐观立场看,它可能促成一次“诗歌大跃进”。从诗学角度出发,如下明显的优势是有目共睹的——
其一,由于它彻底断开文学固有体制,心灵世界获得最大敞开,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被限制,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完成自唱自娱的诗歌卡拉OK,诗歌写作获得前所未的自由。其最大特点是随意和即兴,它给写作者带来高度亢奋,也带来 “自动化”倾向。自动化在放弃深度挖掘时,收获了自动享乐。自由、享乐、快乐成了临屏书写的最大法则。它的心理学依据是:写作主要是基于欲望表现,基于一种生命力的驱使,一种自我实现的渴望和率性而为。所以寻找自己心灵栖息的场所,已成为网络诗人生命的一部分。它能释放网络诗人内心的紧迫感和功利性,比较符合诗歌创作的初始意义。(11)诗歌的独立自由精神收获最大的狂欢,诗歌的魅力得到重新的焕发。
其二,临屏写作,可以实行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对话、平等交流。诗歌圆桌全面消解话语霸权、经典和权威。无数BBS、广场、论坛、聊天室,挣脱体制与等级控制,营造了相对主义对话空间,所有的高低贵贱一律失效。在这种氛围里,诗歌文本得到最大敞开。话语权把握在作者手中,而读者拥有最终的选择权,甚至重新创作权。双方构成直截了当、甚至肆无忌惮的批评与反批评,诗歌的民主精神获得实质性展开。
其三,快捷运作,及时“在线”,特别是“写编读评一条龙”,刺激着诗歌生产力。作者、读者、编者、批评者,几乎在第一时间做互动响应,有力地促进竞争与原创。同时毫不费力的资源共享,完全可以做到“瞬间全球通”。各种细读、诠释、点评、批注,在最快时间内涌进千家百户。(从前编辑发行一部诗选起码得花半年,现在则三两天功夫,效率提高几十倍)。诗歌写作的普及、诗歌的阅读和传播,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得到广泛推广。诗歌在大众化、生活化方面与后现代语境,取得相当程度的吻合。虽然有人嘲笑它是一种便捷的文化“快餐”,但扪心自问,生活,真离得开快餐吗?
其四,随之而来,大量口语、网络语进入屏幕。尤其是键盘输入,敲击与修改的便捷,造成各种谐音、错别字,代用语,对应符号,以及各种始料未及的搭配……这就为语词的变造提供巨大空间,而诗歌是最讲究语词的私奔、外遇的。借助技术上的支撑与便利,语词的刷新机率大大提升了。不管是不期而遇还是有意为之,语词环境充满随机应变和冒险刺激,它和日常生活容易打成一片,赢得了更为亲近人心的平台。
有人认为,纸介思维造成直线单向思维,而网络是众多节点相互连接,形成一种非平面,立体化无中心的边缘网络结构,故书写及传播方式改变,将在多大程度变革思维方式,尚有待进一步考察,但其空间上的广延,由此带来超文本铆接,多媒体文本的势在必行,是不争的事实。它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新诗的前景,是不可小觑的。已经有一些研究者十分坚信:“网络诗将导致现代汉诗全方位的改变,甚至由此产生新的美学革命和文体革命。” (12)诗人们更是高喊着“不可知的美已经产生”(欧亚)。 而目前的端倪是,它“孪生”下来的写作习性:即兴、即时、随意、第一时间发表,立马反馈……至少已对传统纸介书写的思维与传播提出“修正”要求了。
故从乐观方面估测,笔者以为,网络诗歌的兴起,可能催化一次诗歌的全民大跃进。我指的全民,不是1958年六亿人的热火朝天,每个县天天生产民歌李白。而是指60年代70年代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,他们是最直接的响应者与受惠者。而且愈往后出生的愈是,他们几乎与网络一起成长,网络极大地训练了他们,反过来,借助这一载体,诗歌写作风气的“传染”,比以前容易波及千家万户,扩散成新一轮热潮。
笔者向来认为,网络书写的最大收益是诗歌“速成”。试想从前,一个入门者从阅读、描红到涂鸦几句像模像样的,学徒期至少得三四年,达到发表水准基本成熟的,也该八年、十年。而现在呢?写作时间可缩短三倍。缩短诗歌学徒期,是网络带给写作者最大优惠。据介绍,2001年天津的君儿,给人印象平平,上网二年后,“才情横溢简直变了个人”,“八匹马都挡不住她的狂奔”。比如2004年福建的冰儿,该年三月下旬上网,就被诗歌的梦魇追赶着,没日没夜地写,坐着写,站着写,到年底7个月间共写出短诗321首,200行以上的长诗、组诗13首,一百行以上的长诗15首,评论文章14篇。(13)数量如此惊人,完全是网络强刺激的结果。即便像有20年诗龄的刘歌同志(汉上刘歌),触网刚二年也一发不可收拾。七百多天写成400首诗,平均二天一首,诗评数十篇,三天完成长诗《天地自容》,在九个网站引起讨论,最后结集两大卷,这是几年前不敢想象的。(14)网上构成巨大的写作“场”,无时不在激荡你燃烧你,四面八方辐射的能量,比黄埔军校的强化集训还见效,它真是一所没有围墙的诗歌大学校,让一茬茬见习生迅速“拔苗助长”,也让一些老作者“返老还童”。有乐观者言:谁能肯定互联网不会生下我们时代的惠特曼?(15)然而,网络书写所带来的弊端也是严重的。也许看到较多阴暗面,少数人给予强烈否定。比如长河落日2003年12月22日在诗歌报网站发表题为《网络诗歌,中国诗歌的最后挣扎和死亡》,他厉声道:“网络使中国新诗一时出现了万千的姿态和葱郁活力,但这不过是现代汉诗的回光返照,中国新诗已经走向了穷途末日,这决不是危言耸听!” 2005年7月25日,他又提出警告:“当网络诗歌成为一种被消费的文化形态时,诗人的道德良心和人文关怀便被无形地放逐了,诗歌读者的审美品位也得不到正确的塑造和有序的升华,中国新诗的前景便被蒙上了一层阴影。” (16)这样的声音,似乎有些严重,经常被巨大的书写狂欢所没盖,没有几个人听得进去的,但它却值得我们冷静下来,好好检视一下。
先说快。贯穿临屏写作一系列环节:码字、编辑、发表、反馈,闪电般空前便捷,但诗歌本质上是“慢”。网络上的“超特快”,对诗歌是一种瓦解。快,容易粗制滥造;快,妨碍品尝力;快,放逐了必要的积淀;快,使复杂的精神流通变得过于简化、粗疏。
由快带来心态浮躁膨胀,不管是即刻捧场或瞬时封杀,临屏的全方位刺激,使作者身心一直处于持续亢奋状态,长期反复于临界冲动,性情中人的脆弱,一旦动摇于伦理底线,缺乏冷静反省,极易造成心理失衡,不断在网上滋生事端;也因为太容易取得“成功胜利”,导致了许多可笑的诗歌幻觉。
网络书写提供大量技术支撑,比如下载链接、复制粘贴、排列填充,怂恿了大量灌水操作和后现代拼贴。诗,涌向了非诗边沿,表面技术的熟练程度越提高,越容易走向类型化,而心灵的写作难度却大大下降了。诗歌写作变成如此容易,毫无节制。接下来,经典的诗歌标准受到了置疑乃至伤害。到底什么是好诗,竟然成为头疼的大事。诗歌界再次陷入标准的混乱。
面对口语为主要语词元素的配置流水线,语言同样受到简化、压缩、粗陋的损害,有时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。不加节制的信“手”雌黄、生造、硬造、随心所欲,把汉语弄得面目可疑。到处是分行的口语,口语的分行。超频出生的种种新“代码”,过度泛滥,势必让汉语的纯洁性遭到玷污,也使真正的诗性语言蒙冤受屈。
遗憾的是,上述种种弊端,在一些网站竟当为“正宗”。有批评者称之为“撒泼写作”“闪电写作”“诸侯写作”,(17)以及集装箱写作。在大量的泥沙和泡沫中,继续把泡沫和泥沙当金子。顺手拈来入选《中国网络诗典》的一首《对白云的赞美》,从中可以看到目前网络诗歌的主要特点和普遍毛病,它的写作流行色具有相当的典型性。全诗如下:“天上的白云/真白啊/真的,很白很/白非常白/非常非常十分白/特别白特白/极其白/贼白/简直白死了/啊——”在充满嬉戏和口唇快感后面,它只是副词(真、很、非常、特别、极其、简直)的堆砌,没有形象可言,只是“白”的抽象平涂,除了带给读者检阅众多副词的“新鲜感”,再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。有人认为这就很不错,它带来区别纸媒诗歌的某些“新美”特色,这就够了。而我要强调的是,它充其量,不过是能指漂浮的游戏,决不能捧为网络诗歌写作的“范本”。而当下,恰恰充塞着众多这样的“范本”。
三、众多诗学问题的凸显
不管怎样,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在高速发展变化中,的确带来不少新鲜气象,给予新诗整体生态以前所未有的补充和巨大空间,同时它携带的那些弊端,又时时侵蚀纯正肌体。在纸质书写与临屏书写相互交叉的时期,在临屏书写特征愈来愈突出,对传统纸质书写造成某些冲击,进而对新诗写作产生重大影响的时期,无疑给大家提出严峻挑战。以上近五年来的初步观察和梳理,可能带着“有色”与“代沟”的眼镜,更由于踏查茫茫森林般的搜索与拣拾,肯定存在不少缺漏与偏颇,但目的,还是希望更多人来关注这一事物,而不仅仅围绕着触网者。尤其是经过几年积累,网络诗歌繁复现象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,已在诗学层面上凸显出来了,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:例如网络诗歌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平衡问题、网络诗歌在众声喧哗中的尺度标准问题、网络诗歌写作者狂欢心态的调节问题与写作难度问题、网络诗歌批评与反批评的伦理底线问题、网络诗歌技术的格式化利用与节制问题、网络诗歌话语的释放与控制问题、网络诗歌管理的民主“法治”问题,还有,诗之深度模式对能指漂浮的“引导”问题、诗之高雅与低俗结合的可能问题、诗性智慧对一次性消费的超越问题,诸如此类,无一不指向网络诗歌学的“节点”。为着网络诗歌学的初期准备与“学科”建设,但愿有更多亲历者与研究者积极介入这片领域。
注释:
(1)河南李霞曾做过统计,他在《汉诗网站众生榜》共收集到大陆范围内现代汉诗网站论坛427个(至2004年8月30日止)扣除他所说的已死亡的一百个左右,大概还活着三百多个,与本人采用省份均算法得出的结果差不多。请参见《佳味诗馆》2004年9月23日。
(2)陈去非:《网络诗与网络诗事》,《台湾诗学季刊》2002年2期。
(3)此数据为谭德晶《网络文学批评论》提供,第48页,中国文联出版公司,2004年。
(4)(5)(6)小鱼儿:《2003年华语网络诗歌不完全梳理》,见《诗歌报网站》2004年1月16日。
(7)紫薇:《网络“黑社会”》,见《星星论坛》2003年11月9日。
(8)见世中人主办的《汉语诗歌资料馆》。
(9)张嘉谚:《中国低诗潮》,见《低诗歌运动》创刊号,2005年3月。
(10)王璞:《对“网络诗歌”的初步考察和研究(下)》, 《诗生活》网站2004年8月。
(11)王珂:《网络诗将导致现代汉诗的全方位改变》,《河南社会科学》2004年1月。
(12)冰儿:《2004年诗歌自述》,《第三说论坛》2004年12月24日。
(13)刘歌:《语词的暴动——刘歌网络文学作品后记》,国际文化出版公司,2004年6月。
(14)西渡:《诗歌在网络》,见《伯乐》第291页,北京东方伯乐文学研究所2003年11月。
(15)长河落日:《中国网络诗歌本质初探》,《诗先锋论坛》2005年7月25日。
(16)辛泊平:《诗歌论坛“腐败”面面观》,见《第三说诗歌论坛》2003年1月3日。
来源:网络 :handshak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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